爺爺排行老四,但是前面兩個哥哥和後面兩個弟弟都早夭,所以小時候他是帶者腳環耳環,被當女兒養大的,習俗上認為這樣能騙過老天爺。可想而知他多麼被珍愛,不過大時局不好,窮人家的金孫也要挑起重擔,爺爺因為家中老七老八還小,缺了老二老三老五老六,他這老四就成了家裡除了爸爸外最主要的勞動人口。
1938年,他13歲,日本攻陷廣東。父母帶著他的大姊、他、兩個小弟弟,一行6人從廣東省南海縣的大曆鎮坐渡輪到廣州坐火車要逃到香港投靠舅父。逃難者眾,一家子擠上火車廂的邊緣。爺爺說:那時的火車是燒柴火啟動的,每次火車過山洞,臉上就被貼上一層黑灰,竟成為這段逃難之旅最深刻的印象。
但少小早知愁,到了香港,舅父在新加坡躲通緝,不敢成為舅媽的負擔。很快爸爸在橋下租了一家可以躺下睡覺的位置,當然是什麼設備都沒有,簡易木板隔出和鄰人的界線,難民各自在自家的睡鋪前升火煮飯。爺爺在異鄉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橋下為木材廠扛木頭、鋸木材,兩個人各自扛著大樹幹的兩端,讓鋸子在中間工作。爺爺說,他的體力就這樣鍛鍊出來的。
木材多,難民多,生火的人也多,自然常有大小火災,有這麼一天,木材廠也燒掉了,自然結束了一家橋下住宿的日子,當然也丟了工作。不過對爺爺是件好事,爸爸讓他進了學校讀書,這段就學經驗,爺爺談的卻是他念書第一名,學校發給他一個鼎狀的獎盃,他後來拿這鼎當裝花生糖的容器,叫賣花生糖一的陣子呢!
好景不常,香港也淪陷了,連爸爸都失了工作,於是他們決定舉家再遷,這回是返回中國東江去找伯父。伯父經營醬油等醃製品,爺爺做的是雜工,甚麼活兒都幹,砍柴、燒柴、當伙夫煮大鍋飯----等等。他說啊!釀造工廠有一個做醬油和豆瓣醬原料的大甕,共能盛裝98擔水。一擔兩桶水,左肩右肩輪流挑,困難的倒不是這兩桶水的平衡,而是走在東江岸邊的沙地上,一腳踩下就陷落,才用力拔起,卻隨之要陷進另一腳中。這一腳一肩的輪替,使爺爺的頸後和小腿都比一般人厚實凸起,正是歲月的刻痕。那就是小個子爺爺14歲到18歲的青春啊,他卻感恩自己的付出能換得一家人的溫飽-----真是應了孔子所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一言。
1945年日本投降,他們再搬回香港。這次租了一個真正的房子,一個房子裡面住了四五家人,家與家之間用布簾隔著。爺爺找到了一個算是有穩定收入的工作,那是一個百貨商行,家庭企業,雖然雇工十一二人,但大部分是自己家族人,就爺爺一個外人。商行白天擺滿貨品,晚上大夥就就地打帆布床睡覺,不過爺爺連帆布床、被鋪都沒有,幾年下來,他就一直睡在櫃檯上,直到結婚成家。但是因為爺爺的肯吃苦、不計較的個性,最後深得老闆信任,從保管箱的鑰匙只交給他保管,就可見一班。
因為信任,爺爺還在前老闆那工作時就開始創業,這一步一腳印,從青春歲月不堪回首的磨練算起,他再憶起,竟也忍不住要濕了眼眶,不想再提-----。大時代的悲劇,小老百姓的辛酸阿!哪裡是一個苦字道得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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